圖南和程瑞州面對面坐在一家安靜的咖啡店裏。

程瑞州年至中年，可周身透出的儒雅，是難以掩蓋的。

圖南看著他的眼睛，似是在等著他先開口。

雪野等在咖啡店對街的停車區，他沒有跟著一起來。

“好長時間不進這樣的地方了。”程瑞州率先打破了沈默。

圖南淺淺地笑著點了點頭，眼前的男人，這些年的出租司機生涯，讓他沾染上了不少煙火氣。

“你和雪野快要結婚了吧？”程瑞州笑著喝了一口熱咖啡。

圖南微微搖了搖頭，“目前不會，將來，說不準。”

程瑞州先是一怔，顯然是也為這個回答略感吃驚，可轉而說了句“你們覺得好，就好。”

圖南和這個男人，只說了幾句話，便從他的身上看出了極致優雅的風度，即使他身上穿著一件出租車公司統一的工作服，可仍舊難掩身上儒雅的氣質，他的笑容從容平和，不說話的時候，眼睛裏流露出的，也是帶著淺淺笑意的和善。

她突然明白了雪野究竟是遺傳了誰。

雪野雖然從來沒有親口說過關於程瑞州的一句話，更別提是好話了，可他身上表現出來的特質，不得不說，受了程瑞州不小的影響，甚至可以說——是在模仿程瑞州。

“你的書，我看過幾本。”程瑞州將咖啡杯輕輕地放在桌子上。

圖南因為意外微微一怔。

“你很有自己的想法。”程瑞州很肯定地說。

“叔叔您過獎了。”圖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“雪野這孩子，是個倔強性子，如果不是他特別喜歡的，他不會花功夫的。”程瑞州像是嘮家常一般，很放松的狀態，似是不想讓她緊張。

圖南沒有從他嘴裏聽到關於程思君生父的任何消息，她原本以為他是想讓她將那段往事，關於他離開雪野母子的真實情況轉告給雪野，如今看來，是她想錯了。

接下來，程瑞州和圖南針對游記裏一些地方的人文地理，進行了深入的討論。

圖南這才感覺到，程瑞州的知識儲備量非常紮實。

兩個人聊得非常愉快，狀態越來越放松。

眼看著時間不早了，街頭已經燈火通明，程瑞州主動提出了離開，“孩子的媽媽身體不好，在車裏等了很久了，我得帶她早點回去。”

圖南這才想起，程思君被警方帶走後，他的母親沒有跟去警局，而是跟隨程瑞州來到了這裏。

那個女人的冷靜，讓圖南覺得佩服，想著她大概是想讓兒子明白，所有事情，只要做了，就得承擔後果，可身為一個母親，很難做到理智，她算是另類了。

“已經付過了。”圖南見程瑞州掏出了錢包，連忙解釋道。

程瑞州楞了一下，繼而笑著點了點頭，“下次，我請。”

下次，就是還會再見面的意思，這句話說得很巧妙，沒有駁任何人的面子，又表達了自己作為父親，對圖南的認可。

兩個人往外走的時候，程瑞州和圖南說的最後一句話是“照顧好自己，有餘力的時候，照顧照顧雪野。”

圖南看著他朝停車區走去的背影，突然有些鼻酸，他體現出對女性的尊重，是一種很難模仿的氣場，她仿佛看到父子二人的身影，重疊在了一起。

那一刻，圖南才真正地了解：雪野，一直是把程瑞州當作偶像的。

圖南在原地楞著，直到聽到路邊有車在沖她打喇叭，才回過神來。

雪野將車窗搖了下來，看著圖南，示意她上車。

圖南坐上副駕駛。

“安全帶。”雪野提醒道。

圖南照做。

雪野直接踩下了油門。

圖南見雪野並未問她任何關於剛才程瑞州和她對話的內容，側頭看他。

“醫藥費的問題，我會幫他解決。”雪野突然開口，聲音沈沈的，聽不出多少氣憤的意味。

圖南將腦袋轉向窗外，“錢是你的，你說了算。”

雪野扭頭看了一眼圖南，見她不像是開玩笑，“怎麽說得如此輕松？”

“程思君有沒有暫時保釋的可能？”圖南將目光拉扯回來，看著雪野的眼睛。

“希望他能安心陪陪他的母親，而不是繼續浪費難得的相聚時光。”雪野語氣淡然。

圖南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，既然他能明白相聚不易的道理，那接下來如何處理和父親的關系呢？

“我覺得，我還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。”雪野看出了圖南的心思，他雖說明白了父親是為了“贖罪”才選擇去照顧程思君母子的，可想到父親從未想過對他和秦恩雪女士說實話，多少還是有些介懷，是覺得以秦恩雪女士和他的性子，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嗎？未免有些太小看人了吧？

圖南聽他這麽說，放心了不少，至少他已經生出了緩和的念頭，雖然他不願意承認。

剛才圖南和程瑞州聊天的時候，雪野已經打電話給日本的朋友了，打聽主動自首能夠獲得多大幅度的減刑，程思君教唆傷人事件，不能完全逃脫責任，可他此刻，也沒有了讓他坐穿牢底的念頭了。

“先送你回去，我一會兒要再去見一個人。”雪野想著要去跟秦恩雪女士談一談。

圖南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，並未多言，點了點頭，便倚在靠枕上閉目養起了神。

***

雪野看著圖南上了樓，她所住的公寓窗戶亮起了燈，才發動了車子。

此時已經很晚了，路上沒有太多車子，路況良好，他很快就抵達別墅門口。

意外的，二樓還有燈光亮著，那是秦恩雪的臥室。

雪野將車子停進車庫。

他是輸入密碼進的屋。

做飯的阿姨聽到聲響，走出房門看，見到來人是雪野，自是意外，可沒有多嘴，沖著他點頭笑了笑，指了指二樓的方向，告訴他秦恩雪女士還沒睡。

雪野沖阿姨微微點了點頭，唇角帶著紳士的笑意。

阿姨又轉身回了屋。

雪野緩步上到二樓，站在那扇門前，猶豫之下，還是敲了兩下。

裏面傳來秦恩雪略顯疲憊的聲音。

雪野推開門，看到頭發略微淩亂的秦恩雪，腳下一滯。

在他的印象裏，母親向來都是精明精幹的，她最註重的就是她的頭發，今天，這個模樣，襯得她有些憔悴。

秦恩雪看了一眼雪野，輕聲說了句“進來坐吧。”

雪野將房門關好，走進臥室，在秦恩雪對面的沙發上坐下。

坐在大床上的秦恩雪，沒有看向兒子，目光投向窗外。

雪野這才發現臥室的窗簾是沒有拉完全的，外面有社區統一安裝的路燈，亮度也不是很高，在寂靜的深夜裏，甚至顯得有些寂寥。

“雪野......”

雪野聽到秦恩雪這乍一出口的稱呼，心口微微一緊，才意識到她已經很久沒這樣叫過他的名字了，父親離開的時候，他還是個孩子，可也能隱約覺察到，秦恩雪有些刻意避開叫他的名字，可也從未提起過要給他改名字的想法。

“突然發現，其實我也是個蠢女人。”秦恩雪的聲音很平靜，語氣淡然，可卻讓人聽出了悲傷的意味。

雪野沒作聲，繼續聽她說。

“上一次我去見那個女人的時候，跟她說了他兒子的扭曲心理。我順便跟她提了......我兒子擁有的這一切，是他的父母或者說長輩，為他創造的。盡管很多人會說他這樣的情況，屬於含著金鑰匙出生的，也沒錯吧。可我還是想說：仇富，嫉妒，內心不平衡，說白了，還是內心脆弱的表現。真正的強大，是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來，不用很寬闊的天地，至少能讓人看到他的骨氣。”

雪野很少從秦恩雪口中聽她一次性說這麽多話，最讓他覺得意外的是，對方說出來的話，他竟然是認同的。

“知道我今天聽說消息的時候，是什麽感覺嗎？”秦恩雪身上的氣場，弱了不少，或者說是她刻意放下了那些銳利傷人的東西。

“支撐你這麽多年的怨恨，突然被打破了，感覺自己像個傻子。”雪野直白地回答了她，因為，這樣的感受，他自己也深有感觸。

秦恩雪扭頭，深深地看了一眼雪野。

“從來都不怨你。”

雪野面上依舊平靜，可他騙不了自己，平日裏秦恩雪劍拔弩張的時候，他一點兒也不覺得懼怕，可是他怕她突然用柔軟，甚至是脆弱的一面對他，他有些，受不了......

“你打算怎麽處理？”雪野將視線移開，他不想展現內心柔軟的那一面，至少此時此刻，在秦恩雪女士面前，他還做不到。

習慣，著實是件可怕的事情。

讓他已經成了定式思維的東西，似是越來越多：對圖南的喜歡，對父親的戒備，對母親的刻意掩飾......

“給那個女人，聯系最好的醫院。”秦恩雪此言出口，倒是讓雪野吃了一驚。

他突然意識到：這麽多年過去了，她的心裏，竟然還是有程瑞州的......

這是......要替程瑞州做些什麽的意思嗎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這章寫得我有點動情，想起我媽說的那句話：天下父母的心，都是一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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